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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一页特殊诗笺

1998-10-22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今年三月二十五日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和花山文艺出版社联合召开《俞平伯全集》出版座谈会,吴小如先生发言中说到这部《全集》的种种优点,同时建议继续收集俞先生的诗作,在适当时候可编“补遗”。我记得俞先生当年赐赠的一页诗作手稿,其中有两首诗为《全集》所无,回家翻检,果然在一信封中发现,于是复印一份寄奉俞润民先生,同时撰写此文,记述这页诗笺的来历。

手稿上共六首诗,题作《东岳集五言杂咏》。这是一张特殊的诗笺。今先录诗文,再作说明,并略抒感想。

东岳集五言杂咏

茅檐绝低小,一载住农家。照影西塘水,贪看日易斜。东岳庙恢扩,闻当街北头。何年消劫火,空以集名留。樱子黄先赤,红桃间绿桃。塘春嬉扁嘴①,延颈白鹅高。明日当逢集,回塘撒网赊。北头卖蔬果,南首市鱼虾。小灯易明灭,娇怯怕风侵。欲破周遭暗,荧荧藉尔深。窗小光难透,门低久立童。高粱麻杆热,烟焰起熊熊。

①方言,鸭也。

原件无标点,我抄录时加了标点。原件第四首末句“鬻”字圈去,改作“市”,今迳抄为“市”。原件上第三首的第三句下有双行注,为了报刊排印方便,我移作诗后注。

原件是一张陈旧而有皱折的白纸,左下角还有残缺,而且是书写时就已陈旧、起皱和缺掉这一角的,用自来水笔而非毛笔书写。像这样的诗笺又是怎样到我手中的呢?

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五日,文学研究所“连锅端”,全体工作人员都赴河南五七干校,先住罗山一农场,一个月后,又迁往息县东岳集。东岳是一小集镇,且无正式公路可通。俞先生一度和其他几位老先生(孙楷第、余冠英先生等)住在较大的包信集,两处距离较远,有十八华里,故不久即迁至东岳。次年,春节后,我被派往东岳公社米圩大队,距公社所在地东岳集十八华里,每次回公社开会,必然经过俞先生借寓的农家门首,会议之暇,前去拜望,请教艺文。像往昔居京时一样,当他说起他的近作,总习惯地用钢笔写在一张纸上,供我欣赏。纸张也是信手拿取,不拘形式,很随便。记得有一次他还把一首近作写在拆开的香烟纸盒上,我恭读后,出于礼貌,从不敢索取。在东岳时,有一次他把一首咏楝树的诗(即《全集》所收的《楝花》二首)写在一张便条上,我也未敢索取。但这次他共写了六首,我说:“俞先生,我一时记不住,能否拿回去细读”。他欣然首肯。这便是我今天保存的这页诗笺的来历。一九七二年回京后,两次搬家,这诗稿一度遍寻无着,疑为迷失,后来终于找到了。

当时读后的浅识是,这六首诗既写景,也抒情,并有寓意。也是因为有这浅识,在那时的政治氛围下,生怕惹事,不敢传扬,这诗笺只能是深藏不露的。当然,像俞先生这样的前辈诗家,诗格是风致婉委的。

我的另一点浅识是,这六首瑶章在诗艺上昭有唐风,别的不说,即从首句句法即可窥知。这六首“五言杂咏”原是绝句,一、二、五首的句法也是唐人常用的,“茅檐绝低小”、“东岳庙恢扩”、“小灯易明灭”,无论是平起还是仄起,末三字都作仄平仄,这原属古体句法,但唐人常以之入近体首句。

我还有一点浅识,关及第六首的“门低久立童”句,这“童”如释作村童,“久立”两字就较难索解,而且这诗是写诗人生活即景,似不应出现这“久立”村童。因此,我疑这“童”是虚拟,非实指。俞先生在东岳时,邻家小学生遇有难字莫识,尝捧着课本向他请问,他另有诗记这事(《全集》所收此诗题作《农民问字》)。但这首诗的“童”似非指邻童。杜甫《泥功山》诗有云:“白马为铁骊,小儿成老翁”。诗人一行途经泥功(当作公)山,山多泥淖,白马沾满泥,成为“铁骊”,小孩也拄杖,成了“老翁”。东岳集上的农家屋,尤其是厨房灶屋,门框绝低,进屋必低头弯腰,若在门下久立,成人也就像是“小童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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